1087年四月八日,奥尼拉被包围,围城的部队是五万库塞特军,外加十余万帝国降兵降将组成的仆从军,库塞特来自阿契特部,旗色为正红、镶红,指挥官是阿契特部的和硕肃武亲王,名字叫额克那拉 · 阿灵阿。
(资料图片)
曾经的另一个名字叫阿绫。
四月十日,第一次攻击,先上的是仆从军。
后面是四贝勒的督战队,前面城头上是曾经的战友。
黄昏时分,人海战术起效,海一样的士兵蚁附登城,北墙的防线被冲出一个缺口,可一支民兵队伍前来支援,带队的女孩举着长柄大刀守在缺口处,一连砍了十几个人,硬是把登城的队伍赶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阿绫坐在军帐里思考着下一步的计划。
下一步计划很简单:步兵冲完,炮兵轰。
但是轰哪里,怎么轰,轰完之后做什么,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这时,外面守大门的护军骁骑来报,说城里派出来谈讲和条件的人来了,来人是帝国一个已故的老军官的女儿,目前在城中负责组织民兵,现在已经在帐外等候接见。
原来是个故人。
阿绫不觉得言和会知道是自己,于是不想出现,她随便找了个值班的白巴牙喇,让他脱了铠甲,换上一身不知道从哪找的缎面大袍子,坐在地图桌前面充数,阿绫则躺在屏风后面看热闹。
她让那个骁骑校随便过一把当贝勒的瘾,到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阿绫不把这件事和这个人当回事,她懒得和一个必然会被攻下的城池举行什么谈判。
言和大步流星走进来,穿着一身淡绿色的男装,腰上别着象征职官身份的令牌。
“来者报上名来!“,站在假贝勒身边的通译用帝国语高声叫着。
“帝国故总兵言佑之女言和“
这是用库塞特语。
原来她会说库塞特语。
言氏的后人怎么可能不会说两句库塞特语。
阿绫考虑到一种全新的可能性,但她并不愿去想,至少现在不能想,因为她在工作。
因为海东青在捕猎,眼里只有猎物,这是阿绫的习惯。
“我乃是阿契特部四贝勒,固伦…和硕亲王,两红旗旗主!“,假贝勒支支吾吾。
“我要见四贝勒“,言和说,”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阿绫透过屏风盯着言和映衬在门外光幕里的身影,她计算着,如果对方有人认识她,这是否会对攻城行动造成什么影响。
假贝勒不知所措,但依旧忠实地履行着职责,坚称他自己就是四贝勒。
言和浅笑。
“那你就是她丈夫了?“,她问。
假贝勒说不出话了。
白色短发半边映着闪烁的油灯光,一双淡色的眸子里露着无可奈何的笑。
“我要见阿绫“
“谁?“,假贝勒真的不知道阿绫是谁,因为阿绫这个名字确实不属于护军骁骑校尉的世界。
言和也没有回答。
军帐里陷入了奇怪的沉默。
“都出去“
帷幕后飘出一句库塞特语,于是屏风撤下,众人退出,帐中只留二人。
年轻的库塞特女孩斜卧在榻上,带着笑意。
“又见面了,言和姐姐“
言和眼角一颤,阿绫不知她是否想起了萨尔浒的浓雾。
又或是秦淮河的春风。
“言和姐姐,你来做什么?“,阿绫依然笑着。
言和看着她,眼神冰冷,又带着些许不甘。
“城里的官宦士绅,这些老爷们,他们派我来谈条件“,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他们真的认为他们自己和你有条件可以谈“
仿佛他们真的认为选择是否无血开城的权力在他们自己。
仿佛他们真的认为奥尼拉可以无血开城。
“那你其实是不想来的?“,阿绫笑弯了眼。
“可我还是来了”,言和笑着,笑得无奈,“来看你这个和我家、和帝国有血海深仇的大恶人”
“你家和我家那是战争,我不与你说,与你也说不明白,我只和你说说你的帝国”,阿绫收起折磨言和用的面容,换了张脸孔,像是紧盯猎物的狼,“你知道你的帝国灭亡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吗?”
“天灾?叛军?盗匪?还是因为你们阿契特?”,言和带着十足的恨意。
阿绫靠回榻上,摸着左手上的扳指。
“原因很多,其中最大原因的当然是我们,或者说,直接一点,是我”
“因为我当年从山匪的箭下救了你?因为我没早点杀了你?”
言和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可单纯的情绪一无是处,只会扰乱人的判断。
言和还是水平太差,阿绫想,可惜时运不济,这里也没有时间留给她磨练自己、然后再来找自己报仇了。
“你那时若是真的能凭着那点蛛丝马迹揪出我,再把我杀了,我也当你是个能人,可你真的能吗?柳条软弓怎能射下海东青?”,阿绫伸出一个手指头在言和的眼前晃着,“从来不要为自己本来就做不到的事情后悔,这毫无意义”
言和默不作声。
“你本来可以杀死我”,阿绫接着说,“但你不能,因为你不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你还有那位小小的、天真可爱的顾虑,所以你不能杀死我,从一开始就不能”
“你…你竟还有颜面提及此事?”
言和还是水平太差,她想。
阿绫不屑于在这个时间点和这个位置提及并展开关于情感纠纷的讨论。
于是她没有直接回答言和,而是继续说着。
“不止是你不能,帝国也不能。帝国杀不死我,就像帝国杀不死阿契特”
一双红瞳闪出尖利的光,就像艺术家为同行中的后辈解释着自己创作的深意。
“你们帝国那位在北地定下堡垒战术,困住了我们一代人的总督,他和你不一样,他比我多活的二十多年是有用的”,阿绫满是嘲弄,“他本来能杀死我,他比我强,至少比那年十四岁的我强,可是…”
“我只恨他杀不了你…”
言和知道阿绫在指谁,他也知道那人的结局如何。
“可是他不能杀我了,他永远停在了我十四岁的时候”,阿绫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歪着头,似乎在回忆一个认识了多年的朋友。
“他被朝廷处死,传首九边”
二人异口同声。
“还有”,阿绫耸了耸肩,“浑河之战,那年我十五,不算去年那次,那年应该是我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我知道”,言和笑着说,“我希望那个长矛手能捅得再深一些”
“我那时已经被从侧面刺下马来,我使劲抓着枪杆,于是那个人像叉野猪一样把我按在地上,我手下放箭射死了那个捅我的,但你们别的人依旧可以上来捅死我”,说着,阿绫用戴扳指的左手摸了摸线袍下面的小腹,她又回忆起了当年的感觉。
“或者你们可以把失去行动能力的我捡回去,叫我体验你一直心心念念想割我的那两千多刀,可是你们不行啊,当时我哥哥的援军来了,你们的援军也来了,可你们没有统一指挥,部队和部队之间甚至还有因为出身地域而起的矛盾,结果你们的援军竟不渡河,于是…”
“于是你哥哥穆德里不止捞回了你,还扭转战局,把三支帝国军各个击破”,言和叹气,“你就继续作恶到今天”
“那样你们就可以真的发出一篇关于杀死四贝勒的军报了“,阿绫像是在讲笑话,”三个月前,我在北方的乌克斯豪尔缴获过不少你们的军报,有一张我印象很深,上面说你们在一个我都不知道的地方取得了大捷,开炮把我炸成重伤,有个千总说他亲自放了一枪,打死了我二十多岁的女婿“
“好不好笑?“,阿绫乐了。
言和不回答。
阿绫拔出腰间的顺刀,用左手转着刀花。
“你真可爱,言和姐姐”
言和看到刀柄上似乎有字,但又看不清。
“你应该知道吧”,阿绫继续说着,“有些人本来可以杀死我,而有些人…”
阿绫盯着言和的双眼。
“有些人本可以不用被我杀死”
“比如谁?”,阿绫听出,言和的声音有点抖。
“比如去年我们第四次入塞时遇到的那位”,阿绫接着说,“你知道你们的那个新的小皇帝有多可笑吗?他居然,居然叫所有军队跑到大城市去就地防守,让我的两万孤军能在距离你们一个驻兵四万的省会城市只有几十里的地方围歼你们一个很厉害的大官率领的只有五千人的小部队?你知道这多可笑吗“
阿绫放声大笑,在言和听来却像是嚎叫的豺狼。
“你!“,言和忍不了了,淡绿色的眼眸中喷着火焰。
“那位大忠臣是我言家至交,你不能…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你六次入塞,破了多少省城、县城,杀死、掳走人民何止几十万!你居然还…”
“姐姐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阿绫笑着坐起来,双手撑在榻上,向前探出身子。
阿绫贴近言和的脸,使得她似乎能够感受到毒蛇吐出的鼻息。
“你不论再怎么没有经验,你也应该懂的吧?”,阿绫在言和的耳边轻声说着。
“如果杨镐的骑兵及时来援,或者根本不派你爹脱离主力,去做险地偏师,虽然还是不会有胜算,但也不至于兵败身死吧?”
言和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盯着阿绫本来坐着的位置。
阿绫却看出言和眼神中的波涛汹涌。
“我不和你谈这些!”
言和猛地一推,库塞特人借着力道,卧回榻上,仿佛真的是个一推就倒的柔弱女孩。
“你开条件吧,怎么可以保全这一城百姓?”
阿绫卧回原来的位置,又放出那狂妄的笑。
她又伸出手指在言和眼前晃着,不过这次是两根手指。
“我若是说,决定进城后几日封刀的权柄尽在我手,你们只要放弃抵抗、交齐贡金就能换一个无血开城,而且那些威逼利诱派你来的人都信了,你言和自己会信吗,你会让你手下的民兵队伍相信吗?“
言和沉默了一会,然后做出了回答。
答案是不。
“所以呢?“
“野战不利则守城“
“你们已经在守城了“
“守城不利则巷战“
“你记得我曾在这城的大街小巷里做过什么吗?“
“…巷战不利则短接“
“然后呢?“
“短接不利则…自尽!“
阿绫笑着,狰狞得像一头嗜血得狼。
“这次,你不怕了?“
言和没有回答,她转身离去,快要走到门口处,又停下。
“对了,问你个事“,言和背对着阿绫,”你射箭时用哪只手扣弦?“
“都可以,但我是左撇子,常用左手”,阿绫如实相告,“不过有时也用右手,可能还是左手用得比较多”
言和并未回答,阿绫却第一次感到疑惑。
她不知道言和为什么在这个时机问这个奇怪的问题。
阿绫转了转左手大拇指上的扳指,虎骨的触感一如既往地冰凉,凉得就像一直以来保持冷静的自己。
她想到言和为什么这样问了。
“所以,右手的扳指并没有左手重要“,言和一字一顿,”即使你把右手的扳指送人,也并不妨碍你放箭杀人“
“出去“,库赛特人的声音低沉,语气一如既往地平,言和却能听出豺狼咆哮,丝毫不像之前调笑她的阿绫。
“即使收了你的扳指的那人当它是个宝贝“,言和侧过头,眼角里是微弱灯光下侧卧在榻上的影子。
“是吗,阿绫?”
“出去”,这也是用库塞特语说的,不过用得是与前一次不相同的位格,意思是用最严厉的语气命令言和出去。
守门的白巴牙喇探身进来猛地一拽。
言和跌进帐外的光里,摔起一身尘土,只留阿绫一人,坐在黑暗里。
当天晚上,阿绫的军帐里灯火通明。
阿绫拿出那份刻画细致的工笔画一般的黑白地图,阿契特军和仆从军的军官聚在图前,商量着第二天的攻城计划。
十几个人商量到大半夜,一个计划终于形成,众人开始各自回去休息。
几个新来的降将想尽一切办法讨新主子的欢心,他们说四贝勒小小年纪就有此等见识实属难得,说她对这座城也很了解,就像是曾经在这里住过很久的样子。
阿绫叫他们出去,如果没有特意召唤,第二天开会的时候也不要进来。
夜已深,众人散去,只有阿绫独坐桌前。
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桌上放着几张信笺,那是她将要写的军报。一份回报大营,作为档案留存,这一份是给穆德里、墨速宜看的,只用库塞特语写作即可,但要写全自己在做什么,自己要做什么,写全所有的因果和考量。另一份则是发给下面作为命令的,只需写明指令内容即可,但要单独制作一份帝国语的版本给那些降将看。
阿绫将要写下一些文字,这些文字会决定两红旗十几万人往后一段时间内的作战行动,也会决定无数人的命运。
不管是城里的还是城外的。
可四贝勒如今坐在城外的军帐里,城外的生命自然优先。
那个新投降的人说的没错,阿绫真的曾在这里住过,她很了解这座城,了解它的城墙、街道和守军。
当然,阿绫也了解它的居民。
奥尼拉的城墙奇高,环城一周都有壕沟和护城河,城内环境复杂,存粮和水源都很丰富。如果围困,所耗时间、粮草会很多。如果找内奸开城门,即使能成,若是在未能控制城墙的情况下被卷入巷战,反而会有全军遭遇大股敌军的有组织、大规模伏击的风险。
因此也只剩下强攻一个方法了。但使用大量步兵四面围攻的方法已经被昨日的伤亡数字证明为不可行,因此就必须使用炮兵了。
阿绫派出两红旗引以为傲的乌真超哈营,将炮兵部署在西城墙外面一些早就选好的阵地上。西城墙是最窄的城墙,不易摆放大炮,因此城头的火力最容易被压制住,一旦乌真超哈的火力压制住城头的守军,部署在西侧的大股步兵就可以利用空隙登城,一边攻打其他城墙,进而取得对全部城墙的控制,一面打开西面城门,放大军入城。
奥尼拉的城西尽是军政机关、衙门、府库一类的重要地点,以及城内很多大户人家的宅院。一旦城西的重要地点被率先控制,城中有组织的大规模抵抗就会土崩瓦解,库塞特军后面控制城市也会来得容易…
阿绫写作之时总会忘我,直到油灯发出第一丝闪光,直到第一只江南春虫觉得夜已深,而放出第一声鸣叫。她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对于攻城方式和主攻位置的考量已经写满了半本。
肃武亲王对这座城的情况异常清楚,她知道城西墙的情况、军政机关、府库的位置,乃至水井、粮店、药铺、粮库的位置,还有可利用的大中型宅院的位置。
她了解这些,就像阿契特之地的孩子天生便了解xanggiyan alin(长白山)上的molo(枫树)与dobi(狐狸)。
甲喇额真不会知道为什么,北方投降来的帝国参将也不会知道。
阿绫知道。
可阿绫不敢去想,因为她要保持冷静,因为阿契特军团南线作战的总指挥必须保持冷静。
也因为这封信还有没写完的下半部分。
它将要论述的内容是,两红旗打下城市以后应做什么,作为尖兵和刀锋的两红旗应该如何为后续部队完全地控制这座城市扫平最多的障碍。
帝国人向来看不上库塞特诸部,也一直有城破之后坚持打巷战的传统,破城之初,原有的组织结构会被各个牛录按照阿绫的计划快速摧毁,因为慌乱,人们在短时间内形成不了有组织的反抗力量。可一旦随着形势趋于稳定,只需要有人带领,一支又一支虽然无法影响局面但足以制造混乱的队伍就会出现,正如这里烟雨竹林中一夜长出的竹笋。帝国南方经济发达,文化繁荣,以奥尼拉为首,所以,能带起一支反抗军来的人物自然数不胜数,比如上午刚回城的那个。
而且,两红旗的兵团里有新招降而来的巨量的帝国降兵,战斗力奇差,军纪也奇差,若不是太缺人手,阿绫根本不想要。因为两红旗兵马虽有十万之众,但大部分部队攻下奥尼拉之后还要跟随阿绫继续攻击别处,能够留下的守备力量其实少之又少。
在一场攻城战之后,为了安抚这些降兵,不让他们哗变而制造出更大的混乱,方法只有一个。
在一场攻城战之后,以一支缺乏兵力的部队控制一个人口庞大而又不可信任的敌对环境,方法也只有一个。
这是一个阿绫从很早以前就在思考的问题。
早在1083年,突剌格中炮去世的一个月以后,所有人——甚至包括因在浑河受了重伤阿绫——在阿契特的王帐里敲定南下计划的那天。
那天晚上,阿绫一个人在屋中,盖着狐皮,陷在躺椅里。
那天晚上,她很快就想出了答案,然后安心睡去。因为这并不是个难题,它有很多先例可循,其中部分先例甚至出自阿绫自己的手。
至少,对于1083年的阿绫来说,这不是个难题。
它本应对任何时候的阿绫都不是难题。
可阿绫还是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动了不该动的心。于是,她读过的和写过的所有军报上的那些冷冰冰的数字背后都有了一双干净的碧绿色的眼。
她知道该发生的注定还是要发生,这是额克那拉 · 阿灵阿征战数年来的所有的判断和经验所告诉她的,可阿绫还是心存幻想,她想着,万一有什么别的破解之法存在呢?
哪怕只救下一家人,哪怕只救下一个人。
在那人身边时,她不敢想。
1085年,姑母的床上,她缩在被子里使劲地想,可是又想不到。
她发现,原来四贝勒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后来,阿绫想明白了。
对于四贝勒,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甚至这心思本身就不应存在。
人的精力有限,战事已经让她感到压力,不能再有别的心思了。
可这心思为何还是存在了呢?
她现在不能想这些,四贝勒不能想这些。
阿绫扶着额头,长出一口气,将注意力移回纸面上。
控制情绪,这是四贝勒能活到今天的本事之一。
洋洋洒洒,又是一篇论述。
纸上因果、心中取舍,皆已明了,只剩最后一句不言自明的结论。
阿绫写下最后一句话的最后一个词语,才知何谓握笔如刀。
字面意思上的刀。
阿绫提起笔,笔尖点上一缕朱墨,却迟迟悬着,没能落下。
她曾想在最后一句话里使用问句,于是可以顺理成章等来哥哥或姑母的有关指示她做什么的回信,然后再用无谓的推卸责任给自己减轻痛苦。
可她不再是依恋哥哥和姑母的小alin,也不再是那人怀里的阿绫。
她是四贝勒额克那拉 · 阿灵阿,她是“如山的”。
有些决定,需要她自己做。有些事情,也需要她自己做。
这样,她才是她。
终于,阿绫落笔,在公文的最后写下名字,就如同她从前无数次所做的那样。
ᡥᠣᡧᠣᡳ ᡥᠣᡵᠣᠩᡤᠣ ᡶᠠᡶᡠᠩᡤᠠ ᠴᡳᠨ ᠸᠠᠩ ᠠᠯᡳᠩᡤᠠ
和硕肃武亲王阿灵阿。
朱红的墨在油灯下显着可怖的颜色,长牙和短牙竖向排列,像横陈的梅针铁镞。
这份公文由血写成,也将渗出数十万人的鲜血。
就如同她从前写过的无数封。
“阿灵阿”这个名字的最后一笔是库塞特语中“a”这个字母的字尾形,它的最后一划是斜着向下的一捺。
很巧,或者很不巧,与“绫”字一样。
可她不是阿绫,不是那人心中的那个需要抚慰的软软阿绫,从不是。
那个阿绫被杀死了,被阿契特部杀死了,在1080年。
那个阿绫曾回来过,但又被杀死了,被一支笔,被一百万支梅针箭,凶手是四贝勒阿灵阿。
又或者,那个阿绫从未活过,它只是四贝勒阿灵阿暂时掩住那张骇人铁面所用的第二幅面具,而那铁面戴久了,就已经和头盔锈在了一起。
阿绫自己也分不清,一路走来,做的哪些决定是所谓被迫,哪些决定是出于本心。
也许,哪里有什么面具,自己本就是一只残忍的嗜血的孤魂野鬼,配不上也适应不了人间的温暖,只能游荡在阿契特之地的寒风里。
而秦淮河畔的1085年春日,本就是一段不该出现在自己人生里的幻梦。
窒息。
阿绫觉得自己胸口坠了千斤重的东西,她快要窒息了。
她伸手在桌上随便抓过一物握在手里,这是多年的习惯,手里有东西,不管是什么,总会让她安心。
可那是把红绫团扇,上面绣着依偎的小羊和小狼。
冰凉的木柄炽热得像是炉中烧红的箭镞。
她低呼一声,将扇子抛掉,别过头去,不想再看一眼。
扇子落地,丝织品破裂的声音尤为刺耳。
阿绫抬眼看去,原来是扇子落在桌前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上。
那张桌子上摆了沙盘模型,用于作战指挥之用。还有各色小旗子,插在木签上,用以在沙盘上体现双方军势。
扇面落在长江之畔,一根朱红色木签刺穿了小羊的心脏,木签上有两面串在一起的红旗和白边红旗。
那代表两红旗。
代表阿绫。
女孩裹在月白色的线袍里,双臂环抱着腿,头埋在臂弯下,在宽大卧榻的角落处缩成小小的一团,如同受了情伤的天真姑娘。
仿佛她才是那扇面上的小羊。
帐外值夜的护军听到异响,探身进来查看情况。
阿绫起身,摆摆手说无事发生,只叫他去把营中负责抄账本的那个老童生抓来抄文件。
抄那份军令的第二个版本。
那份即将下发到仆从军里的帝国语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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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四月十二,两红旗派出了乌真超哈——阿契特部引以为傲的攻坚炮兵。
那些大炮的位置放得巧妙,恰好处于城墙上那些小炮的射程之外,即使是处于射程之内,也恰好卡在来城上固定炮位的死角处。所以阿契特军挖炮阵地一连挖了三天,竟未出现任何损失。
第四天,炮战开始。
与其说是炮战,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炮击。
大炮自身发射的炮弹会从刚好一人高的位置飞过城墙,即使侥幸无人重炮,墙另一面的民居也千疮百孔。
大炮一口气连着打了五天,城头残肢遍地,城楼倒塌,垛口也几乎全被铲平。
四月二十五,城破,阿绫下令清扫残敌、保护粮食、收拢降兵和军器。
其实根本不需她下令,一切都是计划好的,所有人都在按照那份或是库塞特语或是帝国语写就的手令行事。可阿绫依旧纵马扬鞭,发号施令。
她只是在用工作占据自己有限的全部精力,好不给自己留下时间和精力去想那不该想的。
当然,阿绫的工作完成得很好。
仆从军士兵为了赏银、世职和抬旗拼死登城,城墙在一个上午之内失守,金龙红旗飞上城头。白巴牙喇突击队抢下城门,放大军入城。几十个牛录额真抓着那份黑白地图的复制品带领人马扑向一个个预定的位置。
一天,奥尼拉陷落,因为阿绫。
阿绫还是那个部族眼里的那个阿绫,是战无不克的四贝勒,是六度入塞抄掠,如入无人之境,南下后又打穿整个帝国北方的四贝勒阿灵阿。
她有一个小小的,不敢在心里对自己说出来的希望。
她希望那人早就死在了破城第一天的劫掠里,正如她希望破城后劫掠九天不封刀的命令并非自己所下。
可她们还是遇见了。
在一场大雨里。
破城时侥幸逃生的言和拉起一支队伍,四处袭击仆从军战斗力孱弱的巡逻队,却在破城后的第三天与两红旗护军营狭路相逢。
帝国人毫不意外地惨败,言和中箭身死,三十几支巡逻队从四面八方向阿绫的位置靠拢,将剩下的几十号人绞杀殆尽,护军营却只有两人轻伤。
阿绫上前去结果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言家姑娘,旁边的废墟却射出箭来。
弩箭打在头盔上弹开去,阿绫摸出一支梅针箭,转身便射,却在撒弦前的刹那,从铁面具的眼缝里对上那双朦胧的翠绿色泪眼。
洛天依也认出了她。
她发疯一般扑向阿绫,捶打着她,于是也在手上也占了言和的血。
几个护军上去将她拉开,洛天依拼命抵抗,在混乱中摸走一个士兵身上的顺刀,向着阿绫的方向丢过去。
她教过她如何弄开前锋右翼顺刀刀鞘上的按扣。
一尺长的短刀在雨水中打出火花,滑到肃亲王的脚边。
但她没教过她丢飞刀。
被拔了武器的护军想刺死洛天依了事,却被阿绫抬手制止。
阿绫努力用最不像阿绫的声音对士兵说库塞特语,可还是被洛天依听了出来。她挣扎得更猛烈,然后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只剩哭泣。
阿绫叫那护军用矛杆把洛天依打晕,然后扛回指挥部去,他照做了。
那天的雨下得很大,雨声把整个世界充满。
几十双军靴整齐地踏在青石板上,溅起一重又一重暗红色的浪。
水滴流过铁面,汇聚在眼缝边缘的角上,汇成水柱,流向大地,仿佛是铁面上那张恶鬼的脸在流泪。
她还是遇见了最不想遇见的人。
雨中初见,雨中相识,再见面,竟还是在雨里。
阿绫感到庆幸,庆幸自己带了张铁面,庆幸这是个雨天,庆幸自己的眼睛生来就是红的。
她把洛天依带去了她的临时指挥部。
不过洛天依应该不会喜欢那个地方,绝对不会。
阿绫想不了那么多了,九日期限还没到,所以对于洛天依来说,她的指挥部应该是这人间地狱里唯一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指挥部距离她找到洛天依的地方并不远,那是西城墙下的一所宅院,曾属于一户商人的家庭,那是阿绫早在入城前就选好的地方。
阿绫喜欢那里,她在那感到安全。
阿绫喜欢那里的池塘,还有距离池塘不远处的一间卧房。
她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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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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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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